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拉面哥发现被骗,消失一天后拒绝采访,“所有人都套路我”

原标题:拉面哥发现被骗,消失一天后拒绝采访,“所有人都套路我”

摘要:39岁的程运付坐在小马扎上,缩成一团,抠了下指甲,又揉眼睛,最后头和手都枕在膝盖上,说“我最怕谁欺骗我”。停了6秒,他又说“谁要欺骗我,下回我再也不想理他了”,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。

在一条短视频里,因为拉面卖3元一碗,15年不涨价,山东费县梁邱镇杨树行村的程运付火了。每天众多人涌入,小村庄前所未有地热闹,喧嚣要一直到深夜才停。为此,村里铲树修路,连夜建了6个临时停车场,有条件的人家做起了小生意。

主播、商人、村民和亲戚,为着自己的利益围过来,从不同的角度定义和想象这样一个“拉面哥”,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的本名。

而这位老实本分的农民慢慢习惯了这样荒诞的场景,温和地对待所有访客,即使有人半夜朝他家里扔酒瓶。直到他意识到,爆火之初跟人签下的协议是上了当,之后一家媒体又将此事曝光。他说所有人都在套路他,不再接受任何采访。

他盼望流量的潮水尽快退去,但这早已由不得他。

3月9日,程运付在家门口出摊。罗晓兰摄

文、视频|罗晓兰

剪辑|汤赛坤

编辑|毛翊君

流量工具

天黑了,程运付家的院门紧闭,几十个主播分散在土坡各处,对着亮起的手机屏幕直播。一个戴着绿色毛线帽,一身红花绿底穿着的男人打开光圈,趴在地上“汪汪”学狗叫,一边爬一边看着摄像头。

同行王辉拄着手机支架旁观,咧着嘴开心地笑。在他看来,谁也不用嘲笑谁,就当进了动物园,只要钱到手就行。

因为有事耽误,王辉3月10日才从江苏老家来到这个流量中心。他后悔到得太晚,镇上的宾馆住满了人,他直接住在同村村民家,两人间,一人每晚60元。从河边到山坡的人家,陆续把客厅、房间甚至是久未住人的储物间腾出来,价格多在百元之内。

据媒体统计,近一个月来,最多时每天约有500人在其家门口直播。对着镜头,他们花样繁多,孙悟空、猪八戒、济公等服装齐上阵,五音不全的在唱歌,不会跳舞的即兴扭动,放不开的就和粉丝聊天。

一位主播为了拍到好视频,爬上了树。罗晓兰摄

王辉几乎什么都拍,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凑。他瘦瘦高高的,勾着背,一看到有热闹可拍,就像弹簧一样蹦过去。

这个26岁的小伙子说自己是个庸俗的人,做主播是想一夜暴富,年入百万。初中毕业后,他跟着亲戚打过工,在北京做过服务员,进过苏州电子厂,吃不了苦,都没干多久。4年前,他当起了短视频主播,同时在横店当群演,也方便拍明星的视频蹭流量。

内容暧昧的音乐响起,村民的羊圈前,一个身穿黑色短款连衣裙的年轻女主播在跳艳舞。一群男人在旁边围观,王辉也挤过去,拍得很欢快。女主播提胯,抬臀,弯腰,摸腿,吐舌,后面的山羊忽然咩咩叫起来,跑散了。

跳艳舞的女主播。罗晓兰摄

横店教给王辉的是世俗的成功标准。小演员起初和他们一起生活,一旦红了马上住进奔驰房车。他喜欢上一个女生,网购了一只几百元的口红,还未送出就发现她和一个有钱人在一起了。他笑着说,有钱才有女人。

主播们来自全国各地,他们不统计收支,觉得来了就是赚了,“这是全中国流量最高的地方”。

3月以来,几个短视频平台先后对“拉面哥”相关内容限流,禁止过度和恶意蹭流量。平台规定不同,有的一旦被举报内容低俗就封3天,有的因为提到了“拉面哥”一次封10分钟。即使一天被封10次,主播也乐此不疲。在这里,平均一天可以新增几百个粉丝,换做平时,得一个月才有这样的收获。

蹭流量是绝大多数人的目标。在被限流后,有人依靠同城推荐吸引用户。有人变换不同的平台发布,先用粉丝量小的账号试水。有人直接在用户名里加上“拉面”二字,既规避了风险又能被搜索到。还有人自己没有粉丝,录了现场内容后,放到有着几百万粉丝的亲戚的账号里播,在文案中带上自己的名字吸粉。

大家聚在一起,说限流前来的是大主播,有人一天挣了几十万元甚至上百万。眼前的收益是一方面,也有人在为以后做打算。来自青岛的一位主播此前是一位跑境外旅游的导游,去年疫情爆发后失业了。他原来的粉丝只有68个,来了4天涨粉2千多。他准备积累到5000个就走,以后做代购。

粉丝、流量、钱是固定的话题,偶尔他们会聊聊程运付。但在这些主播面前,程运付失去了自己的名字,只是一个流量工具。大家都叫他“拉面哥”,有时说快了,还容易喊成“大衣哥”。聊天内容也无关他个人,只关乎他的爆火,他赚不赚钱,今天是否出摊。

设想如果自己是“拉面哥”,王辉哈哈笑着,“我得高兴死了,有流量就有钱啊,你想拍啥尽管拍。”在他看来,没有自由是暂时的,以前也火过什么哥或姐的,很快就凉了,先把钱赚了再说。

2018年“流浪大师”火了,王辉当时不想蹭流量,没去拍,现在提起来很是悔恨,但也说不出沈巍这个名字。后来,深圳三和大神火了,他去当地住了3个月。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不会火了,谁火就去蹭谁的流量。

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女主播彭佳佳身上,这位拍火程运付的22岁应届毕业生,为众人艳羡。因为拉面哥,她的抖音粉丝从7万飞涨到90万,有人说她一下子就赚了几十万。有人说她飘了,在原来的账号名称后加上“拍火了拉面哥”。但话锋一转,主播们又笑嘻嘻地说,如果自己是彭佳佳,肯定也加这个后缀,要抓住机会。

自己人

来的人中,也有些人在“拉面哥”身上照见自己窘迫的生活。

桐妈皱着眉,背对着阳光,给11个月大的女儿喂奶,右手轻轻拍打着。一个男人过来和她搭讪,她侧过身去。男人弓着身走到她正面,她再转身,用外套遮挡,结束了喂奶。孩子睁开了眼睛,一蹬腿直起身子,咿咿呀呀地哭。

她34岁,江苏人,来这里10天了。大儿子今年7岁,患自闭症,生活无法自理,但上康复课的话一年需花费十几万元。想到将来自己老了,无人照顾大孩子,桐妈生了二胎。她在家当全职妈妈,丈夫在外打工,出轨了,不常给家里生活费。这让她走上了直播赚钱的路。

刚到杨树行村时,为了省钱,桐妈带着孩子住在一个村民家,一晚30元。她和孩子睡在客厅的通铺,晚上家里没人,仅剩的一个住户是个男人,喝了酒,拉住她的手,说要和她一起睡。她吓得直哆嗦,甩开手,说我玩不来。那人追过来,她把客厅门关上,但插销侧边有个大口子,能伸进手。她赶紧开了直播,让村子里的人过来帮忙,可大家说她在炒作。

限流后,大主播走了,留下不专业甚至刚开始学习的业余主播。他们想在流量池里捞点小鱼小虾,维系生活。

桐妈来之前花400元买了1000个机器粉,来到杨树行村第一天才开始学着弄账号。她不会拍,拿着手机随便转一下拍个小视频。她去看过一次程运付出摊,抱着孩子不方便,后来就找地方坐着直播,和粉丝聊家常。

她小时候家里穷,三姐弟要上学,初中时一个月生活费只有10块钱。辍学后去打工,她进过工厂,当过服装店销售员,卖过房子,直到26岁匆忙结婚。这次出来的十几天,她的丈夫没打来一个电话。

45岁的“跑调姐”靠吸睛的着装和表演走红。她穿着斜襟暗红色演出服,头上系着红色塑料袋蝴蝶结,脸颊抹了厚厚的腮红,鼻梁上架着一个小圆墨镜。账号被举报内容低俗封了后,她依旧活跃在各个主播的直播里,音乐一响,她开怀大笑,胡乱跳舞。

去年疫情后,做美容美发的她失业,搬运过桶装水,去过工地上给人理发,拾过破烂。后来干起了主播,穿乞丐服,在村里跳舞,捡垃圾吃,被村民嫌弃败坏风俗,但都没有多少流量。她不觉得委屈,直言主播就是“乞丐”,只有这样才能有关注度。

跑调姐结过两次婚,有两个儿子。17岁的大儿子在上卫校,节俭懂事,一个月生活费不到一千块。有一次跑调姐给他钱,他说“谢谢妈妈,我知道你挣钱不容易”,让她十分心酸。

跑调姐(左二)和其他主播在随意跳舞。罗晓兰摄

她们认为,拉面哥和自己一样,都是命苦的人,勤俭朴素,童年穷困,成年后靠干苦力挣钱养家。这一部分人对程运付有一种亲切感,觉得他是“自己人”,喜欢、敬佩他,视他为偶像,也希望他的火能帮到自己。

让程运付爆火的那条视频里,他说自己把钱看得比较淡,把人情看得比较重。这说到了周年的心坎里。35岁的周年老家在湖南邵阳,小时候是留守儿童,12岁开始就自己带着弟弟妹妹在家里。父亲兄弟多,爷爷奶奶嫌他家穷,不管他们。

周年说到这里时,眼泪一点点渗出来。上到高一时,他辍学出去打工,在广东做了7年的门窗生意。在社会打拼多年,他遇到过很多圆滑世故的人,有事了才提一袋礼物上门。他现在当了老板,不喜欢这样。

2月27日,他开车来到村里,自称最初是慕名前来看拉面哥。后来看到人多,他就叫来几个员工,跟他一起当志愿者,免费提供开水和水果。慢慢地,他又开始有意结识各行各业的人,考虑以后转到互联网行业。

几天前,周年修了一个小平台,在程运付家院墙外。他请人用挖机铲平坡地,地面和土墙都铺上砖,只花了3500元。他之前干过工程,说这在沿海城市起码要上万元。他请对方吃了顿饭,买了两条烟,对方反而感谢他支持梁邱镇。他甚至承担了桐妈和跑调姐的食宿,说是在向拉面哥学习,弘扬正能量。

深圳来的摄影师张飞觉得,拉面哥符合绝大多数普通人的定位和价值观,不求大富大贵,踏实劳动多年终于有一天成功。这给了在生活泥淖里挣扎的人一点渺茫的希望。

跑调姐说她只想交得起孩子的学费。“现在火了对拉面哥肯定也有不好,每天被我们这些人烦的。”跑调姐说自己能理解他的困扰,但也没有办法。

桐妈涨了4000多个粉,收入600元。她只想多赚点钱,给大儿子做康复训练,至少让他在饿了病了时能表达出来,而不是只会喊妈妈。说到这,她的眼泪涌出来,她背过身去用手抹掉。她脸庞稍黑,因为不爱笑,常皱眉,额头的川字纹有些深。

应该高兴

杨树行村似乎第一次这么热闹。

这个小村庄距县城30公里。离村庄还有5公里远的地方,一块写着“拉面哥家乡”的红色牌子就立在一个拐弯处指路。一到中午,停车场就满了,4个交警在村口实行交通管制。步行进入村庄,一条小河串起一溜房子,杨树上挂满了横幅,从零食、家禽、汽车到看病、借贷、旅游,广告内容不一而足。

离村庄还有5公里远,一块指路的牌子就立在路边。罗晓兰摄

沿路摆满了摊子,村民在卖水饺、煎饼、羊肉汤、自家种的地瓜等吃食,有河南、河北等地的摊贩卖儿童玩具、小金鱼,还有人拉来了简易版的旋转木马。各个摊位支在原来的菜地上,果树的枝干被锯掉的切口还很新鲜,重叠的脚印下,残存的蒜苗只剩根部。

一位大爷骑着自己的老年代步车在拉客,从驾驶座上伸出脖子喊,眉眼都是笑。从村口到程运付的家,两三公里的路程,均价一人5元。路上随处可见这样的小车,最多时他一天拉了近百人。

沂蒙山区的小村庄一夜之间成了网红村,每天有众多人到来。村里连夜修了6个免费停车场,新增了免费的短途摆渡车,游客坐着左右张望,不时拿起手机拍照,仿佛真的进了旅游景点。

杨树行村最近成了集市。罗晓兰摄

村道边,一户人家的墙上彩绘了程运付的画像。罗晓兰摄

程运付的家位于山腰处,从院子门口的平地到旁边的土坡,都站满了人。一个60岁左右的男村民站在高地上观察,手臂上戴着红袖章,自称是维持秩序的义工。“周末人最多,人挤人,从他家门口一直排到了那条岔路上。”男村民称,村里外出打工的人都被叫回来帮忙了。

提起程运付和村庄的过去,大家都只有一个字:穷。

程运付的一个叔叔原本在梁邱镇上开饭馆,现在直接在家门口支起了露天的锅炉,用鼓风机吹着煤炉子炒菜。年轻时,叔叔曾和程运付一起到临沂砖厂打工,家里没钱,一次带一周的烙饼,顿顿吃这个,没有菜。程运付结婚时连屋子也没有,一直到现在还是借住在自己哥哥家。

村里基础设施落后,一下大雨,雨水“哗哗”流过程运付家门口的土坡上,大家拿出铁锨挖泥也挡不住,冲毁了路旁的门户和农田的坝子。住在山上的人家运东西还要靠肩挑,不通路。地里的核桃、苹果、山楂等山货卖不到好价钱,每斤不到一元。因为偏远,很多人家即使出得起几万元的彩礼钱,也没有姑娘嫁过来。

“我绝对希望拉面哥能一直火下去。”男义工说,大家不在乎主播们怎么闹腾和表演,就当看热闹。村子经济发展起来了,有村民一天就能收入上千元,不但自己享福了,儿孙后代也好说媳妇。

程运付的大姑父以前不时去侄儿家串门,现在人多了挤不进去。他说侄儿在家里三兄弟中排老幺,家里以前穷,父亲残疾,脑子不太好,母亲就是个农民,也挣不上什么钱。

走红来得突然。姑父没有手机,不玩短视频,听别人说“你亲侄儿火了”,他跑来一看,震惊了。即使看着侄儿整天被人群困在家中,不知所措,姑父仍然说,“我想火是应该高兴的”。76岁的姑父笑得眼角泛起皱纹,“火了好,对村子有好处。”

叔叔认为,猛然走红被众人围观,谁也一时接受不了,但也得照顾大局,和远道而来的网友打打招呼,慢慢就适应了。

姑父直言,程运付“再火就是一个卖拉面的”。叔叔眼里的程运付朴实,没跟人红过脸。妻子称他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山东人,性格大大咧咧,也不懂浪漫。

游客聚集在程运付家门外,亲戚挤到了家里。3月9日上午,程运付和妻子在院门外出摊卖拉面,一个嫂子和两个外甥女坐在院子里剥鸡蛋壳。看到记者她们停止了闲聊,只是嘟囔自己是来帮忙的,不是火了才来。此前有媒体报道,各路平时几乎不来往的晚辈赶过来,每天从早待到晚。也有陌生人来攀关系,和他合影留念。

有主播跨进了程运付其他家人的大门。程运付的奶奶今年102岁,独自住在不远处的一座石头房子里。一个男主播在屋内直播,手机绕着屋内拍一圈,将老人的床铺等私人物件收入镜头,再对着奶奶的脸,近到只剩几厘米,操着山东方言大声说:奶奶,这是你啊,能看到开心不?奶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她耳朵背,也听不懂普通话,大多时候无法回应外地访客。

主播很快走了,坐在门口的姑姑吃了一颗草莓,剥着客人带来的橘子,说挺贵的啊。遇到新访客的目光,一笑,说“我是‘拉面的’姑姑,她是奶奶”,一边递上掰开的橘子瓣。

无法停止

要出摊了,程运付站在客厅门口,对着镜头笑了笑,提一口气,走向院外。

人群沸腾起来,警戒线不断向里凹陷。有人大喊“拉面哥”,程运付转过头去看了一眼,口罩只遮住嘴巴,半张脸面无表情。他的眼睛只盯着案板上的面团,揉面,拉面,下面,眼神不在任何围观者身上停留。

每天忙完已是天黑,家里还坐着一批记者等着采访他。程运付沉默地坐在小马扎上,双手交叉放在腿上,躬着的背几乎与地面平行。有记者打开摄像头开始提问,他谁也不看,低着头,双目不聚焦,轻轻地说话,近乎嗫嚅。

程运付家客厅一角。罗晓兰摄

3月9日晚9时许,院门外仍聚集着大批主播,程运付不时别过脸去看监控显示屏,这本是为了防止拉面摊被偷装的设备。他神情木然,对这些人表示理解,都是为了生活。

“咚”,有重物砸在地上,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。程运付“腾”地站起来,走近监控屏幕盯着看。一个中年男人双手扒在墙头,挥着手臂骂拉面哥“飘了”,自己远道而来,一定要拉面哥给他做碗面。

家人们苦笑,说这样的场景最近常发生,每天墙上都有砖块掉下来。之前还有人大半夜往院子里扔啤酒瓶,有人要进屋拍程运付睡觉。

程运付叹了一口气,把脸埋进粗大的手掌里,久久不说话。

从2月24日爆火到此时,人潮只是从集市上的摊位转到了家门口、村子里。起初程运付接受村委会的建议,隔一个小时走到门外和人群打招呼,说来了都是支持自己的,让大家注意安全,甚至哼几句偶像刘德华的歌。后来在门口出摊,有人挤上跟前和他合影,他别过脸去。

程运付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成为网红。儿时家里穷,程运付上初中时就辍学回家种地,后来到砖厂打工,每天干十几个小时,运送几百斤砖块,工资只有10元。2004年程运付和妻子结婚,还是父亲凑了500元钱。结婚,父母生病,欠的账到前几年才还清。

说到以往的穷苦日子,程运付捂着眼睛哭了,说以前吃不饱穿不好,被人“看不起”,具体不再多谈。他的头顶吊着一个白炽灯,脚下的水泥地散乱着水渍和纸屑。四脚矮桌边围着一群小马扎,炉子没有生火,客厅显得冷清。两个冰箱,一台二手电脑和监控器,家里再无更多值钱电器。

院子木门旧了,中间变薄,边缘划着口子,留下一道缝,不时有人趴上去偷窥。两旁瓷砖上印着“家居黄金珠宝地,人在潇洒富贵中”,在以前,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。

程运付家院门上,不时有人凑到门缝里偷窥。罗晓兰摄

游客里有一个山东泰安来的残疾人,程运付请他做志愿者维持秩序,让妻子给他端饭吃。说到这个“孩儿”,程运付的话变得密集,说他有天在自家东墙胡同里睡了一夜,“那个孩子一过来就给我鞠了一个躬,说被别人看不起,我当时心里就不是滋味”。在程运付看来,这样的人是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,他觉得自己有能力,能帮多少是多少。

下一秒,说到自己卖拉面挣了点钱,“日子好点了”,他马上又咧开嘴笑,悲喜不加掩饰。

种地仅能糊口,结婚后他学习了做拉面的手艺,在附近各镇集市上卖拉面。拉面一开始定价就是3元一碗,那时碗里有肉。后来物价上涨,他想着提高面价,和老顾客一商量,老人家面露难色,情愿不吃肉,多放面。

10多年来的风吹日晒,让程运付的长相与真实年龄相距甚远。他瘦,高,勾着背,步子轻。他的肤色黑,高颧骨,凹脸颊,脸上肌肉稍微一动,眼角就绽开近10道深浅不一的皱纹,法令纹近乎盘踞在双颊上。好多人都以为不到40岁的他已经50岁了。

穷苦出身让他保持了热心肠,或许也是他对过去的自己的一种安慰。赶集时有老人吃了面后钱不够付账,他摆摆手免了单。有孩子的父母在一场失火中丧生了,他也捐了款,署名只写“好心人”。电影《失孤》的原型郭刚堂寻子多年未果,程运付主动打电话给他,让他来借人气扩散信息。他用自己的抖音和快手账号,和郭刚堂一起录了视频宣传。

此前,程运付就是“宝贝回家”志愿者协会的成员。各地的寻亲者闻讯赶来,但他再无更多时间接待。有人聚在院子门口苦等两天,他过意不去,开了门,一个父亲跪在地上求他帮忙,他心软,将一群人带了进来。外甥在一旁说对方道德绑架,要求每个人只能合影。寻亲者口头答应,拍照时改成了拍视频。程运付全程笑着,面对热情伸出的手赶紧握过去。一位母亲拍完合影,又对着程运付家一通拍,包括墙上的结婚照。

3月11日晚,第三批赶来的寻亲者坐在程运付家门口等他。罗晓兰摄

几乎每一天,都有不同层级的政府工作人员进出他家。村民们在畅谈未来,说村里除了拓宽河沟边的小路,还准备连通山顶到程运付家的公路,以后打造成一个旅游景点。

只有程运付希望热度快点过去,回归他平平淡淡的生活。他说自己不穷,一年能挣几万元,今年要盖新房子了。在他的预想中,顶多一两个月他就不火了,热度自然而顺利地降下去,到时他继续赶集卖拉面。

事情出乎他的预料。3月10日,有媒体爆出他早已签了合约。据他讲述,爆火之初,有老乡以给他买农用二手车为由,骗他到临沂签了代为管理短视频账号的合同。因为这条新闻,他在网络上的热度又升了上去。

“他说话声音大,我也有点害怕。”程运付缩在小马扎上,手捂着脸,不停地用手搓眼睛,挠头。这件事他原本想保密,委托律师偷偷解决掉,不料面对记者时说了出来,被曝光。网上有不同的声音出现,有人说他靠撒谎走红,现在跳出来只是因为钱的事没谈拢,他在引导舆论。

第二天,主播的圈子里都在谈论这份合同。鲜有人认真看合同条款和相关新闻,他们不谈论拉面哥在镜头前后悔得哭泣,一再猜测他挣了多少钱。

程运付消失了整整一天,无人知晓他的去向。此前,只要是有媒体从外地赶来,即使是某婚姻家庭类杂志,他忙活了一天到了凌晨,也向他们敞开家门。这次回来后,他宣称不再接受采访。他说所有人都在套路他,不愿再相信任何人。

(文中王辉为化名)

实习生吕惠对此文亦有贡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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